回忆是深海（一）
深秋，大雨。
雨水隔着窗幕的声音淅淅沥沥传进耳朵里，小朵蜷缩在床头角落，将头轻轻埋进自己瘦小的臂弯，脑子里像宇宙初始一般，混沌一片。
门外传来室友在客厅里踢踏作响的拖鞋脚步声，偶尔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，似乎都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后留给她的一丝生息。
水壶里的水已经烧开了，咕噜咕噜地像在唱歌，她终于有些清醒地从床上起身，穿上外衣往卫生间走去，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吵。
“小朵，你终于起来啦。”室友许婷婷听见动静，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了她一眼。
“嗯。”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之后，她便又将自己重新关进了一个人的世界。
冰凉的水顺着肌肤的每一寸缓缓淌下，流到了心口上，明明隔着皮肤，她却觉得心脏一下子凉得刺痛。
痛得眼泪“啪嗒”一声就掉了下来。
无声无息地，像一场梦。
或许等到有一天，宇宙万物再次归于深海，那些所有经历过的往事，所有深爱过的旧人，都会变成回忆里最渺小的微尘，再也不值一提。
人这种生物，往往是会重蹈覆辙的，小朵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苍白无色的面容让她自己都喜欢不起来，是啊，这样憔悴不堪的她，楚西又怎么会喜欢呢？
刚刚毕业工作两年，原本以为遇见了自己生命中的真命天子，她不惜一切地对他好，每天早上6点爬起来给他做自以为心意满满的“爱心早餐”，半夜三更出现在他家楼下只为跟他亲自说一句生日快乐，却没想到电话那头等来的只是对方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问。
“陈小朵，你神经病啊！”
人将自己缩在壳里住了太久，一旦遇见了一丝光，就以为看见了全世界。
真是幼稚啊。
她认认真真读了那么多年的书，却从来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。
手机振动了一下，小朵擦干指尖的水珠摁了一下，是妈妈熟悉的声音。
“小朵，下周外公生日，记得早点回来啊。”
她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然后简单问候了两句便赶紧挂断了电话。
胸口是闷闷的疼，夺眶而出的湿润和冰凉的自来水混合在了一起，眼前又开始模糊一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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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周很快过去，小朵始终瞒着母亲自己被公司裁掉的事，之前投递出去的简历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回音，她看着家里略显陈旧的设施，心脏有些闷闷的喘不过气。
几个月不见，母亲好像老了许多，她不停地给自己夹菜，憔悴的面容下始终挂着慈祥的笑意。
“怎么样，在大城市呆得还习惯吧？”
“嗯。”小朵轻轻应了一声，牙齿紧紧咬着筷子，心里说不上来翻涌着的是什么滋味。
她像是一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，从那个拥挤吵闹的地方逃走，最辛苦最难熬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了，可是心脏还是闷闷地疼，跟楚西分手已经快一个月了，她有时也会不记得他的样子，只是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，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，昨晚做的那场梦，便像极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旅程。
那种难以言说的痛楚，从头顶开始，一点一点蔓延到四肢百骸，直至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无声无息地叫嚣着。
她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错觉，也知道这一切都会过去，可是当初一不小心陷得太深，以至于自己终于回过神来想要抽离的时候，都只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。
如果当时再早一点点，再早一点点离开，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了？
她不知道。
失恋伴随而来的是工作上的力不从心，一而再再而三的报表数据出错，让早已对她心生不满的上级开始各种打压讽刺，她也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早晚都会崩溃。
那就索性给自己放个长假吧，索性让自己从往事中彻底抽身解放，晚一步不如早一步，长痛不如短痛。
分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，看起来好像是她赢了，可是自始至终只有她知道，自己才是输的最彻底的那一个。
“妈，我向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，也不着急回去，这段时间就在家里好好陪陪您吧。”
“你这孩子，好端端的请那么久的假干什么，工作上的事还是少耽误的好，再说你老妈我一天到晚忙得很呢，哪有时间陪你玩。”母亲故作嗔怪戳她的鼻头，眉眼间却是难以遮掩的笑意。
“对了，最近跟你那男朋友怎么样了？”
不说还好，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事又如海浪翻涌，陈小朵眉头微微一皱，心脏开始缓慢地疼。
像沉帆的船在海面上垂死挣扎，像盘旋在半空的鹰怎么都找不到归家的去处，所有无疾而终的情绪都在此时此刻以最汹涌的姿态呼啸席卷而来。
她本想躲在暗处默默旁观这一切，却终是避无可避。
是啊，她可以骗得了朋友，可以骗得了妈妈，可以骗得了其他任何人，可还是没办法骗过自己。
无处潜藏的难过依旧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淹没，无论她看起来多么云淡风轻，无论她笑起来多么明媚可爱。
虽然她知道，这一切都会过去的。
“就那样啊，挺好的。”她努力咽下喉咙处的无声哽咽不被母亲察觉，可她越是这样，一涌而上的鼻酸便叫她片刻都再抑制不住。
母亲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异样，却没再接着问下去，只是微微愣了愣，然后继续笑着给她夹菜。
“傻孩子，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单打独斗可是累坏了，要我说啊还是家里好，咱这云边小镇山清水秀的，好多人想来都来不了呢。”
陈小朵自然能够听出母亲的言外之意，她只是还没想好之后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，此时此刻的她只想离开那个熟悉的城市，离开那个与楚西的回忆有牵扯的地方。
所有陪他走过的街市，陪他逛过的商场，陪他吃过的火锅店，她都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。
就这样说再见吧，也挺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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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，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沙发上，闪闪发光的金色映入眼眸，如星光璀璨。
她习惯性地去摸床头的手机，打开微信，妈妈发过来的几条未读语音一下子就让她红了眼眶。
“傻孩子，不要什么事儿都搁自己心里憋着，咱娘俩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啊？心情不好就不要强撑着，想哭就哭吧，听话。”
“妈妈看见你包里的辞退信了，工作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，只要过得开心比什么都强，要妈说啊，留在家乡发展也不一定就比那城里差。”
“对了，今天外公的生日聚会你就甭来了，你的心意我已经帮你捎给外公了，一会儿醒来给他老人家回个电话就行了，自己在家好好休息，听到没？”
短短的几句话让她暖心不已，从小到大总是这样，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，只要一想到母亲那张温和无比的笑脸，再消沉的心事都能瞬间烟消云散。
在她的记忆中，母亲一直就是个坚强独立的女人，父亲去得早，她就一个人撑起家里的责任，大大小小各种琐事她都凭着一股要强的劲儿挺了过去，从来不向任何人倾诉这些年来的辛苦与艰难，似乎再大的困难也压不垮她那瘦弱的身子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，只要笑一笑就熬过去了。
镇上不时有人会来给母亲说媒，毕竟像母亲这样生得模样清秀又能吃苦的女子算不得多数，大家都知道她独自带着一个女儿过活很是辛苦，便也出于好意想要帮忙，可谁料母亲就是不愿，任谁劝都不肯再嫁，于是这样一转眼就过去了好多年。
如今陈小朵已经长大成人，母亲便是她心里唯一舍弃不下的牵念，本是想着毕业以后能够去大城市好好发展，以后将母亲接到身边跟着自己享享清福，可谁知道现实远比自己想象的残酷，她那点微薄的薪资还不够自己一个人在城市里生存打拼，哪里还有勇气让母亲跟着她来一起受苦呢？
刚开始那段最穷困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也依旧心有余悸，好不容易租到地铁口的房子花光了她省吃俭用攒了大半年的积蓄，为了能节省一点费用报考中级职称，她便每天就着咸菜啃干面馒头，中午一到下班时间就一个人偷偷赶回宿舍随便吃一点稀饭小菜，生怕看见公司同事们碗里的大鱼大肉馋得流出口水。
可是那样的日子，她又怎么敢轻易跟电话那头的母亲说呢？
她是觉得委屈，是觉得不公平，可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有人生来就是公主，自然有人生来就是灰姑娘，这么多年过去，她也早该习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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